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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诗意度炎夏
  • 编辑:郭崇乐
  • 2025-07-24

作者:肖丽华

蝉鸣声声,夏日炎炎。我生活的小城里,一到夏天,便开启了“蒸桑拿”模式。“哪儿凉快到哪儿去”似乎成了人们的共识,汉江沙滩、莫愁湖畔、大口国家森林公园、黄仙洞等地儿备受青睐,此地并非不热,而是眼中的清凉,白居易诗中所向往的“热散由心静”,在我不同的人生季节里,竟也演化出不同的滋味来。

童年的夏夜,是记忆里最丰沛的清凉。暮色四合,暑气稍减,我们便抬出竹床,安置在院子里。小小的身子躺在竹床上,听竹条吱呀轻响,仿佛在应和着夏夜的脉搏。母亲手持蒲扇坐在一边,扇柄光滑温润,微风便带着古老故事的气息,和草木幽香一起拂到面上。天空渐渐缀满星斗,一颗颗亮得仿佛要滴落下来。我们数着数着,数得乱了,便干脆跳下竹床,在庭院里追逐那几点流萤。萤火虫忽明忽暗,穿行在晚风里,也穿行在我们的笑声里。我们扬着手,跳着脚去扑,追到便欢喜,追不到亦是欢喜。荧光在指尖一闪,便又轻捷地溜走了,仿佛捉住了一粒星子,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捉住---然而那轻盈的光点,却深深沁入童年的夏夜,成为一片无需花钱的清凉,至今回想起来,周身仍沁着凉意。前天在院子里散步,邻居李大姐说,好想放个竹床在外面纳凉,一句话,一知己,深以为然。童年的蝉鸣声,仿佛从天际深处飘了过来。

长大些,暑假便不再是纯粹的悠游了。家里的老水牛需要人照看,打猪草的筐子也总在等着被装满。牛儿驮着我,在蝉声如沸的林间缓缓而行,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筛下,碎金般跳跃在牛背上,也跳跃在我微汗的额角。我手里握着一根细竹枝,轻轻地驱赶着水牛和水牛身上的蚊蝇。牛背安稳,如同摇篮,摇着,便摇散了暑热,摇来了山间的风,草帽带子在牛背上晃动着,自得安然。牛儿低头啃着青草,我便在草丛中寻觅,捡拾蝉蜕下来的壳。这空壳轻若无物,却盛满了整个喧闹的夏天。猪草打满一筐,便寻一处清浅的山溪,脱下鞋子,赤脚踩进水里。水沁凉得惊人,瞬间从脚底漫上心头。脚丫子踩在圆润的石子上,溪水滑过脚背,水底几片云的影子,浮浮沉沉,荡漾着,也漂走了身上微薄的汗意与疲惫。

读高中时,暑热便有了另一番沉重的滋味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,家乡跟我差不多大的姐妹都跑去南方打工去了,过年回乡的时候一个个打扮得又时髦又新潮。她们极力鼓动我也出去打工,既挣了钱又见了世面,竟然把我的家人也说动心了,居然让我休学。我坚决不干,说我自己挣学费,不要你们管。可到哪里挣钱呢?村落里群居的只有一百多户人家,单位也只有乡政府、供销社、粮站、信用社、卫生院、学校。几乎没有挣钱的地儿。炎炎夏日里,我跑到山里挖过药材,到河里摸过鱼虾,可收效甚微,后来听说八里外的部队里有个冰棒厂,可以批发冰棒,这让我眼睛一亮,对呀,夏天卖冰棒应该有生意。于是,我缠着母亲给了我22元钱,搭着班车去城里买回一个泡沫箱,在我们那里成为第一个卖冰棒的女孩。冰棒箱是我谋生的依靠,亦是我挣取学费的指望。我的经营工具非常简单,就一辆自行车,冰棒箱绑在自行车后座,我每天赶早骑着自行车到冰棒厂进货,两分五厘钱一个老冰棒批发回来,卖一角钱一个,快融化的时候卖一角钱两个。泡沫箱外面包裹着厚厚的棉被,小心地护着那些凝结的甜蜜和冰凉。刚开始,我不好意思吆喝,只是推着它,一趟趟在小街上来来回回,有人问,就卖。第一天收摊,回家一数分分角角,居然挣了一元五角钱,这让我信心大增。第二天,我试着开口吆喝,“卖冰棒啰,卖冰棒啰,一角钱一个的冰棒啰!”在烈日炙烤的小街上,我的吆喝声是那样的响亮,吸引了在家纳凉的孩子们拽着大人的手来到摊前,不一会儿,一箱30只冰棒很快就卖完了,我便又骑着车子去进货。来回穿梭,汗水像小溪,不断从额头淌下,流进眼里,又涩又疼,我抬手擦去,手背上便留下汗珠滚烫的印痕。吆喝声在滚烫的空气里飘荡,有时引来买主,更多时候只引来灼热无声的寂静。手推着自行车吧,车把烫的手生疼,脚下的路面不敢落脚。偶尔掀开箱盖,看着那码放整齐、冒着丝丝冷气的冰棍,心中想的并非口舌之欲,而是它们能换来薄薄的纸钞和硬币,那是通往未来的阶梯。冰棒箱里盛放的,是我彼时全部的银河,是汗水与希望共同凝结的凉。一个暑假,我整个人晒得黢黑,挣了200元,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,这是一笔巨款。开学的时候,为了节省5角钱的车费,我骑着自行车,驮着两床棉絮和行李,到几十公里外的市区上学。三十年同学聚会的时候,有男生说,当年你上学的时候好黑呀,现在真是“白天鹅”。我笑了笑,什么也没有说。在热闹的人群中,我突然听见了“卖冰棒啰”的吆喝声。

如今,消夏的方式也变了。窗外的蝉鸣声依旧撕心裂肺,热浪扭曲了视线,我却在空调室里安然坐着,隔绝了那咄咄逼人的暑气。冷风无声无息地吹送,将身体团团包裹。然而,不知为何,在这无懈可击的清凉里,心绪却时常飘远。恍惚间,仿佛又见那竹床、蒲扇、萤火虫,听见山溪的淙淙,甚至又觉出那冰棒箱推着的沉重。这室内的凉,来得太轻易,太密不通风,反而像隔着一层玻璃,看外面那个灼热而真实的世界。

站在窗前,看到汉江、山峰,勾勒出一幅绝美的山水画。于是恍然明白,白居易所吟咏的“热散由心静”,并非单指物理的凉意。人生消夏,形形色色;童年的竹床流萤,是未经世事的天赐清凉;少年的牛背溪涧,是劳作间隙的偷得浮生;青年的冰棒箱,则是汗水浇灌出的生存之凉;至于如今的空调房,不过是时代递来的一件冰凉外套。无论何种光景,只要心内尚存一丝对过往的温润念想,对当下的从容接纳,对天地的细微观察,那炎炎赤日之下,便自有诗意汩汩而出,足以将暑气化为绕指柔,凝成生命深处一首不绝的清凉歌谣。

心境处,何处不消夏?纵使骄阳似火,那自时光深处流淌而来的诗意清泉,亦足以濯洗尘嚣,予人一片亘古的荫凉。

此时此刻,手机朋友圈提示音响起,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,原来是朋友发来一个短视频,视频中的女子坐在摇椅上,惬意地摇着团扇,品着香茗,身旁荷叶田田,绿意盈盈,隔着屏幕感受着画外音:“何以销烦暑?端居一院中。眼前无长物,窗下有清风。热散由心静,凉生为室空。此时身自得,难更与人同。”在这诗意中,突然,我的眼睛湿润了,蝉鸣声声里,当年的小女孩已是青丝白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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