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帆升
家乡地处鄂南偏僻山区。一个个的人走了再也没回来,一户户门关了、锁锈了再没开过,一间间土坯、石坯房子空了,填进去的是一年又一年盛衰的野草,长得比人还高,然后,陆续有些人推倒老房子,或就在被风雨推倒的房子上,猛砸钢筋水泥,立起来楼房。这是我前些年回乡的片段。
我常常想,像家乡这样地处高山、无田少地、交通不便、遇干旱缺水的地方,还真不如让它自然地消失。或者说,它不是消失,而是另一种再生,村庄回归了自然,这里还原它的安静、原始、荒蛮。人呢,在城里或远方四处生根开花。
白岩山,一提它就叫人想到穷、远、闭塞、落后、荒凉等词。
几十年过去,一切恍惚,尘烟远遁,越来越陌生。没想到的是,世事有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,风水轮流转,今日到我家。白岩山也有人想去了,还十分向往,对它充满想象: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呢?有些什么人住在上面,长些什么古树,石头是啥样的?山上的天是如何的,山里人听得懂山外口音吗?
去过的人都说它是正在消失的村庄。房子垮了,长出野花杂草,长出野兽,甚至挺拔起参天大树,村庄以平静的姿态彻底融入山野。那些石门框、石礅、断墙还在,被雨水清洗,受山风撩拨,还是不挪一步。山上的人早已不再是白岩山人,成了北上广人、武汉人、温泉人、通山人,而破败土屋里的土砖、石礅、石墙等风物,以及烙在脑海里的记忆,仍然还是叫白岩山。
我在寂静空旷的禾场里,沐浴圣洁无比的风与空气,感叹此间不可改变的东西是那么弥足珍贵。天还是那么蓝那么近那么空,月亮还是令人想起嫦娥的那轮月亮。星星特别活跃地眨着眼睛,与夜宿帐篷的驴友们眉目传情。鸟儿在丛林里自由歌吟着,没有丁点惊吓与惶恐。
白岩山人离家几十年再回来,再傻也能够轻易找到家。沿着那几人合抱的古栎树、枫树、油皮树、银杏树,饮一口常年不干的天然石凹水,凭着登高望远的那份豁达,看到那些纯净如棉的白云,受一缕不紧不慢的炊烟的引导,谁也不会迷路的。
在远离城市的高山上,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安静。人比牛羊少,比树少,比鸟少,比鸡犬少。人声低于禽兽声,人成为配角,在配合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繁衍。